危峨近星辰,提灯两黯然

北极圈爱好者

成年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前言

      世界似乎一直在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:有多少人成功,就有多少人失败;而有多少人在接受幸福,就有多少人正在遭遇不幸。因为成功和幸福,都是要靠失败和不幸衬托的。生活残酷,然而生命却从不会仅仅以失败和不幸定义,故以此文,献给所有陷入挫折泥沼中彷徨、或在逆境中重生的人们。



      成年意味着什么?成年,意味着要承担起责任了,有能力去实现梦想了,可以站得更高、飞得更远了。成年了,是个大人了,可以赚得人生的第一桶金、可以驾车看遍整个城市、可以来一次一个人的旅行、也可以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。

      成年的这一年,也是高考的一年。

      这一年,是无数同龄人寄予希望、对未来憧憬的一年,可是对于夏琅杰来说,这一年却是灾难的一年。

      这一年,爸爸和后妈又给他生了个弟弟,改嫁的妈妈马上也要有了新的孩子,高中时期唯一陪伴他的外婆也因病去世,他彻底成为了一个多余的人。

      夏琅杰一个人回到了空荡荡的破旧小楼里,客厅老旧的电视机上,摆放着两张仅有的全家福,一张是他刚出生的时候拍的,一张是他小学毕业的时候拍的。

      他刚出生的时候,这个家还是最幸福的样子,和所有孩子一样,那时的他也曾被家人寄托厚望,故被取名为“琅杰”,意为“似美玉一般的才杰”。那时的父母是那样地恩爱,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也都还年轻健在。小时候的他好学、乖巧、懂事、聪明、成绩优异,所有人都认为他将来必定大有出息,亲朋好友也无不对他交口称赞,童年的他像是掌上明珠一样被捧在家人的手心里。

      童年的他,是个阳光自信、人见人爱的男孩。

      他曾以为,他会永远这么幸福下去。那时的他,总想快点长大。他想快点长大,考上名牌大学,考研、考博,找一份好工作,好好回报家人,让一家人过上幸福富裕的生活。

      小升初后,夏琅杰如愿考上了重点学校的重点班,作为奖励,那个暑假他们去了厦门旅游,和父母在海边拍下了这张一家三口的合照,那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海,也是唯一一次。

      父母曾向他许诺:等他考上了重点高中,带他去看看北方的海;等他考上了名牌大学,和他一起去看看国外的海。

      他不知道,这已经是这个家最后完整的时光了。那时的他,也想快点长大。他想长大了,考上高中,和爸爸妈妈去北方看海;他想长大了,考上大学,和爸爸妈妈去国外看海。

      上初中的时候,父母两人的矛盾越来越多,两个人经常吵架、摔东西,有时候甚至闹到外婆和奶奶过来调解。年少的他不明白,为什么爸爸妈妈总是看起来有那么大的仇怨,是他不乖惹他们生气了吗?如果是这样的话,尽管骂自己就好了,为什么要找对方撒气呢?那个时候,外婆经常嘱咐他要乖、要听话,好好学习,爸爸妈妈心情不好的时候看到他就会高兴了,就不会吵架了。

      于是他更加努力地学习,几乎次次考试年级第一,从未跌出过年级前三名。

      他以为,只要他足够优秀,他就能挽留住这个家。那时的他,仍旧想快点长大。他想长大了,有一个好的学历、有一份高收入的工作,他有本事了,就可以承担责任,就能解决家里的一切烦恼了,这个家就能永远像以前那样幸福和睦。

      夏琅杰永远忘不了那个夏天,他兴奋地拿着中考成绩单一路小跑回家,他期待着父母的赞扬、期待着父母骄傲的笑脸、期待着父母实现曾经许下过带他去北方看海的承诺,可是回到家等待他的却是满屋的狼藉。

      爸爸出轨了,出轨对象竟是一个仅仅比他大八岁的姐姐。而且,那个姐姐已经有了爸爸的孩子,她要爸爸负责。

      初三的暑假,他本该收到十五岁最美好的礼物,得到的却只有父母的离婚协议。

      他被判给了妈妈,开始的半年,妈妈还会带着他,可是没过多久,妈妈也结婚了,他像一个累赘被送到了外婆家。

      外婆年事已高,身体又不好,后来患有老年痴呆,有时候连夏琅杰也不认识。

      高中家长会,他的家里没有一次有人参加,班主任对他早就有了看法,同学们也总是私下议论他。

      他的性格变得愈发古怪。

      高考前两个月,外婆独自在家突发脑溢血,等他放学回到家的时候,外婆只剩下残存的余温。

      外婆的葬礼很冷清,许久不见的妈妈被她的现任丈夫搀扶着,时不时一脸幸福慈爱地抚摸着已经隆起的肚子,她的一举一动无不刺痛着夏琅杰的双眼。

      妈妈只和他说了两句话:“高考加油。”以及“照顾好自己。”

      夏琅杰心中冷笑,他们以为他的成绩还像以前那样优异吗?照顾好自己?是啊,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了,如果连他自己都不能照顾好自己,还有谁会照顾他呢?如果有一天他死了,甚至是臭了、烂了,估计都没人给他收尸吧?就像外婆,如果没有他发现,也就是这样的下场。

      没有人再会关心他的成绩,没有人会在意他幸不幸福,更没有人会注意他开不开心。

      他好像一个玩具,过时了就活该被遗忘丢弃。

      他缩在角落,目光一遍遍扫过葬礼上这些所谓的亲戚,最后停留在和亲戚有说有笑的妈妈身上,夏琅杰觉得这些人真吵、真烦人。

       处理外婆的后事花了几天的时间,本来就成绩不好的他惹得班主任更加不高兴,回校上课的第一天放学就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谈话。

      “你家里没人了吗?外婆去世了要耽误这么多天?家事重要,高考就不重要吗?高考可是你的人生大事,别人垂死挣扎都要挣扎一下,你是彻底放弃了吗?”

      “老师,家里没人,我唯一的家人去世了,难道我不应该管吗?”夏琅杰心中厌恶,面上却无过多表情:“家里还有事,我先走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站住!老师和你说话呢!你还敢顶嘴!”班主任拍案而起。

      “算了算了,让他去吧,一看就是缺乏爹娘管教的小混混,逃学都逃得义正言辞了。我们重点中学怎么会混了这么个垃圾进来,走后门的吧?哎,李老师,都这时候了,你管他也没用了,废了就废了吧,反正你班上那么多优秀学生,一本二本录取率早都达标了,不要贪他这一个指标啦。”英语老师看着夏琅杰推门而出的背影安慰班主任。

      “也是,你是不知道他家都是些什么人,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野孩子,能有什么出息?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,所以说,孩子还是要从小就教育,新闻报道里那些什么失去双亲自强不息的孩子毕竟是少数。”

       班主任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,殊不知站在门外的夏琅杰早已暗暗捏紧了拳头。

      “同学,你考得怎么样?题目难不难?”踏出考场的第一步就被一个女人拉住。

      他迷茫地抬起头,环顾着乌泱泱的陪考大军,脑袋开始嗡嗡作响。

      好吵,他皱着眉,想要躲开围上来询问的人群,无奈人流把他堵了个水泄不通。

      “别问他了,你们看他不高兴的样子,肯定考得不好吧,我们还是别惹他了。”一个年轻女人说:“那边还来了几个学生,我们去问他们。”

      人群总算给他让出一条道,他落荒而逃。

      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,他大哭了一场,四百多分的成绩包含了他太多的委屈和太多的身不由己,迈入成年的第一步他就这么狠狠地摔了一跤。

      毕业的成年礼,他没有参加。他站在校外,听着校园里师生的欢声笑语,呆呆地盯着盛夏灼目的阳光,才意识到,自己成年了。

      是啊,原来他已经成年了,他长大了,是个大人了啊。曾经未成年的他,总盼望着长大,想长大守护他本该拥有的一切,如今这天到来了,除去最后一笔按时打在他账上的抚养费,他再也没剩下其它。那个对未来充满希望、对世界充满爱的孩子,再也找不到了。

      现在,他还想长大吗?

      眼睛变得很酸,忍不住流出泪来。

      这该死的阳光真刺眼,夏琅杰想。

      夏琅杰环顾着这个他最后意义上的“家”,很快,这里也将不属于他了,房子属于了舅舅,等他开学了,他就要彻底从这个家搬出去了。

      夏琅杰的志愿全都填写了外地院校,他打算毕业后留在就学地工作,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
      也好,至少,他还能选择一个喜欢的城市。

      夏琅杰想出去逛逛,他想最后再好好看看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。

      他这么想,也这么做了。

      夏琅杰路过游乐场,那是小时候爸爸妈妈经常带他来玩的地方,那个过山车,一直是他最喜欢的项目,刚开始他年纪还小,身高没有达标,工作人员不让他去玩,等他到了十岁才第一次上去玩,结果下来的时候他还吐了坐在前面的姐姐一身,害得爸爸妈妈好尴尬连连向那个姐姐道歉。

      夏琅杰走进市中心的商场,这是这个小城市最大的商场,以前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还有爸爸妈妈经常带他来这里购物,让他挑选自己喜爱的零食。

      夏琅杰走过小学所在的街道,上小学的时候,他每天都有人接送,有时候是爸爸妈妈,有时候是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,等他放学后回到家总是能吃上他们做的可口菜肴。

      夏琅杰来到以前自己家附近的公园,他记得小时候很喜欢糖画,公园里卖糖画的大叔是个固执的人,绝不做没转到的图案,可是他每次转盘上都转不到最喜欢的那个龙形糖画,弄得家人每次都要把赖在那里非要转到龙图案的夏琅杰拖走。

      也不知道那个大叔还在不在,夏琅杰在公园里逛了大半圈,终于在拱桥边上看到了那个似曾相识的身影。

      大叔已经老了,变成爷爷了,不过做了大半辈子糖画的手艺并没有退化,反而越来越熟练了。

      “要一个吗?”大叔把手里的兔子糖画递给旁边的小姑娘,看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  大叔已经不记得他了,可是他还记得。

      每个人的生活都在向前,每个人都是别人的人生过客。

      他点头,手指在转盘上轻轻一拨,这一次,指针竟然指着龙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“哟,不错嘛,第一次就转到了龙。”大叔突然打开了话匣子:“看你的样子,高中生吧?高考了吗?”

      “嗯,刚考完。”他想了想,还是补充道:“其实我不是第一次在你这里转转盘了,只是以前从来没转到过龙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说明这是好兆头啊,”大叔舀起一勺糖浆在板上细细勾勒:“以前你选择不了它,现在它却选中了你。龙是最强大的象征,它无所不能,无论什么也不能伤它分毫。被它选中的人,都会像它一样强大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像龙一样强大吗?他夏琅杰靠在桥边望着静静的湖面出神,他舔了一口糖画,还是记忆中的味道。

      湖的对面,就是他曾经的家。现在,仅仅是爸爸的家。

      “爸爸,我要坐那个小黄鸭的小船。”

      “行,你别乱动,当心摔下来。”是熟悉的声音。

两鬓斑白的男人背着小女孩,后面跟着一个推着婴儿车衣着光鲜的年轻女人,看起来竟像是老父亲带着大女儿、小女儿和小儿子出来玩一样。

      爸爸沉浸在他的天伦之乐中,显然没有注意到他。

      他的爸爸妈妈,曾经也是这样宠爱他。

      人心善变。又或者,有些人心本就如此,只是一直披着一张外皮伪装,直到某一天,真正显现。

      也许他曾经的那个家,本就没有他看上去那么幸福,只是年幼无知的他一直沉浸于苦涩药丸的糖衣外皮,不愿意接受它本身是个药丸罢了。

      说不恨他们是假的,但是他也很感激他们,至少,他们给过他一个幸福完整的童年。

      他厌倦了,不愿再去纠结过去了,他要成为一条孤高的龙,挣脱心灵的枷锁,飞出这片天空。

      一个人,也能生活得很好;一个人,也能有家。

      全世界再也没有人爱他又如何,只要他还能够爱自己,他就仍然是幸福的。

      那个对未来充满希望、对世界充满爱的孩子不在了,但是一个不再依赖任何人的青年活了。他是个成年人了啊,只要他的生命里还有一点的光和热,他就能顽强地生存下去。

      是时候和自己妥协了。悲伤和痛苦也好,漠视与伤害也罢,他不愿再去理会,如果生命里无光,那就自己做自己的光,他的人生,不应该倚仗于旁人。从此,他只为自己一人而活。

     他成年了,长大的这一天也终于到来了。

     走吧,今后的路,他只有他。

     夏琅杰转身,与父亲一家东趋西步。

     一左,一右。他们在一条线上,越来越远。

     感谢上天赐予我曾经的美好,但是不属于我的,我也不会强行挽留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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